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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17）】
王清浅的身体已然痊愈了，自从她来到云梦后，还未踏出过那间郊外的宅子。
听闻九卿说云梦的夜市很是热闹，且地势多河湖水景，风物良辰别有一番意趣，于是出来走走。
此处比云瑶镇繁华，街上满目商户，放眼有灯火千盏，走在街上的人们身着绢布绸缎，不似云瑶镇上的多是布衣麻料。
但也还是能够在街角看到一两个乞儿。王清浅途径时视若无睹，可过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向乞儿碗中丢下两枚铜钱。可没等到那乞儿向她致谢，便脸色漠然地走开了。
王清浅长得貌美文静，长年的病弱让她多数时候都足不出户，待在家中与医书为伴，养得肤色白皙，气质婉约，一身素衣清丽绝尘，引得不少街上的男子回首。
九卿时时跟在她身边，失了修为的它恳求伏厌思将它多余的长尾都去掉了，如今除了藏色的皮毛，只要它将额上的那只眼闭上，便与寻常的狐狸无异。
但它还保有灵智，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都让人们觉得那是一双人族的眼睛，瘆得慌，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敢真的靠近王清浅。
九尾狐族不多见，三眼九尾更是稀少，多是生长在寒山之巅，远离人族烟火之地，和那珍贵的白灵芝一样，该是不染烟尘的纯白毛色。
可九卿偏生得一身的藏色皮毛，且出生时便连带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天生三眼。
三眼狐在狐族中十分稀少，这第三眼对妖族来说毫无用处，但对于人族来说却是极其罕见的良药，只是这味药要放在懂行的人手中才能够发挥最大的药效。
伏厌思就觊觎过，不过最后她还是没动手就是了。
而九卿出生便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且满身毛色不纯，与一干等兄弟姐妹纯白如雪的皮毛迥然不同，也格格不入；在素雪皑皑的雪地中，一眼便能清晰地看到黑点般的九卿。
所以它从来不被族中接受，当年逃脱追杀途中，也没有任何的族中同伴对它伸出援手，或许对于它们一族来说，九卿只是一个意外且不详的存在。
若非遇见王清浅，或许它当年不是死在那个修真之人的手中，就是被满身伤痕地冻死在雪地里了。
因此它一直以来对人族修真之人抱有敌意，尤其是知道了林家害死了王清浅的幼弟这件事中风氏之人也插了手；所以那晚在林宅，对上历烨它才那么暴戾。
此刻王清浅带着九卿，一人一狐到了一座桥头上——桥上有姑娘家结伴秉花灯夜游，桥下有娃娃骑着父亲的脖颈驾大马，手里的小玩意玩得咯咯奶声笑，沿街边的小摊贩热闹地叫卖着，河边还有人在成群地放河灯……放眼望去，万家灯火，只可惜，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她醒来的时候，只有九卿和一位陌生的男子在她身旁守着。
那名男子气质清雅，十分恭敬，他说自己叫“阿蜀”，乃是神族圣使，侍奉在圣女身边，是圣女用了九卿的修为救了她，最后让阿蜀守着她醒来才离去。
到最后，留在她身边的，还是只剩下九卿了。
九卿正蹲在桥沿上，王清浅一下一下地轻抚它的背，眼神却不知望向何处去，深邃而空洞。
这时忽然听见一阵骚动，王清浅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女子一个个皆眉眼娇羞地低垂着头，不时与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团扇半遮面，隐约看得见那脸上的酡红；而许多男子不由地眼中发滞，愣愣地觊觎着某个东西一样，有的公子哥连手中煽动的折扇都停住了。
顺着他们悄悄投过去的目光，王清浅看到了自人群中往桥上走来的历烨——清风素袍，腰间佩剑，如玉温婉，却也深沉似幽渊；眉如墨画，眸若黑曜，仿佛敛尽了星河万里，连这夜市里高挂满天的璀璨明灯都黯淡了几分。
公子世无双，当时如此。也不知撩动了多少女儿家的一池春水。
他身边的红衣女子像是宣示主权般地站在他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抬头挺胸地傲视着所有人。
那女孩也是个标致的美人——五官清晰雅致且灵动，面如桃花，一双明亮的水眸在如今的夜色里都毫不黯淡；漆黑的长发直垂过臀，暖黄的街灯下顺滑如绸缎；一身红衣傲人，琳琅满身。引得不少男子侧目。
郎才女貌。王清浅心想。
但她也注意到了他们俩人身后的阿蜀。相比起历烨的冷冽且身边还有着圣女这样的女子，阿蜀的明净俊美风度翩翩更让人想要亲近些。
于是有好些女子时不时假装衣袖拂过他身侧，或是有意与他相对走在他面前，假意借个过道。
只是他一直都秉持着礼节，一心只在抱紧了怀里的东西。那是伏厌思交待下的，逛了一路她买的东西。
相比他们三人仪表堂堂，青城简直不要太狼狈了。
贴在鬓角的发丝看起来他像是落过水一样，脸色委屈，略见憔悴，时不时还弱小地发个抖……他本身年纪就不大，眉目清秀更显年龄小，此刻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犬，头上趴着的鳌都看起来凄凉了几分。
王清浅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突然感觉到手背上被另一只手覆盖上了，一股温热传来，她下意识地将手抽回，往反方向退后了一步。
面前的人是一个满脸胡茬的登徒子，笑得满脸横肉不怀好意。
“小娘子可是一个人啊？要不……”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卿一爪子扇在了脸上，立下就见了几道血痕！
那登徒子捂着一张肉脸直呼痛，嘴里还不干不净“小娘们”“烂蹄子”地叫个不停，爬起来对上了九卿一双狐狸凤眼直瞪着他，这才有些发慌，但他好歹整大个人还斗不过一只狐狸吗？
不入流的登徒子都没有半分教养，舔着脸纠缠不成自然想要动粗，此时只听得一声利刃出鞘，历烨的泽光剑就横在他脖子前，恰好抵住了他的喉结，微微渗出了血，只要他敢往前一步就断了他的气管。
对上历烨强大的气场，那登徒子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连跑带爬地滚了。
“多谢历天师。”王清浅向历烨道谢。
历烨收回了泽光剑，微微点头示意。
王清浅又向伏厌思行了谢礼：“王家女清浅，在此谢过圣女殿下相救。那日未得当面道谢，失礼了。”
“无妨。”伏厌思大气道：“举手之劳罢了。你若要谢，可要谢你身边这只小狐狸，祭出了千年的修为只为续你数十载春秋的命。不然我可是等它额头上的眼珠子做药的。”
一直姿态高傲的九卿在看到伏厌思的那一刻，夹起了自己的尾巴悄悄躲到王清浅的身后去。果然霸道任性的女人能够让任何族类感到惧怕。
王清浅示意九卿到自己怀里来，九卿一个跳跃便团进了她怀中，双臂温暖，王清浅温柔地撸撸它的毛，抬眼向历烨问道：“那位青城公子，怎地如此狼狈？”
伏厌思听见了，立马让跟在身后磨磨蹭蹭的青城跟上——
“他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人族的三姑六婆去趴墙角，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本姑娘对他略施惩戒罢了。”伏厌思一巴掌拍在青城后脑勺上，用力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青城缩着脖子反驳：“这云梦之大还不让人正巧路过了？！”
顶嘴的代价就是被伏厌思一手揪起了耳朵。
“你家谁人路过会走到湖心亭的亭顶上！？小孩子家不学好做错了事情不承认还敢满嘴胡诌谎话连篇，你是高估了你自己还是低估了本姑娘眼睛和耳朵？！”伏厌思眼睛一瞪，手中揪得青城的耳朵越紧。
“痛痛痛！！！”青城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晚不忍心，向伏厌思伸出了它的小龙头，抖着小龙须开口道：“殿下，公子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好奇，没有想到您会向历天师说那些话。”
…………真是猪一样的同伴啊！！这不就是赤/裸裸承认他真的偷听了吗？！
果然伏厌思手上的力道立马加重：“还敢说你没有偷听！”
“啊……阿晚你这只傻鳌子！”青城好歹是个男人，一瞬挣脱掉伏厌思的手劲这样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赶紧趁机躲到王清浅身后，揉了揉被伏厌思揪得发红的耳朵……都发烫了！痛得他两条眉毛都皱在一块。
“给我出来！”伏厌思瞪大了眼睛霸道地命令道。
“我不。”青城这时候还是要硬气一把的，谁还没点血性咋地？主要还是不想被众目睽睽下拧耳朵。
伏厌思追，青城逃。
王清浅看着他俩追逐打闹跑跑跳跳到桥头下的活泼模样，伏厌思一边跑着一边嚷嚷要让阿蜀再把青城扔进湖里，揪着他的领子像要扒了他似的；而青城边躲边喊着控诉伏厌思不讲理，反正就是不认错。
王清浅轻抚着九卿的手渐渐地慢下来……若是父亲还在，弟弟平安地长大了，如今的她或许也能长成一个恃宠而骄的姑娘家吧。
历烨见王清浅的眼神渐渐涣散，身边的气场也寂静了几分。
“王姑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历烨说道。
王清浅看了历烨一眼，礼貌地浅笑：“多谢历天师，清浅记下了。只是不知天师，可还打算继续游历？”
“嗯。”历烨微微点头。
“不知天师在寻什么，云梦王家典籍众多，若是需要帮忙，清浅自当报答天师相救之恩。”
历烨游历人间十年，世人皆道他是正道楷模，旨在为世人斩妖伸义，所到之处妖物绝迹；从来没有人想过，或许他是在寻找些什么。
见历烨抬起头目光看向自己，眼神严峻，王清浅只是微微颔首：“是清浅冒昧了，不过是无据的猜测，那日天师在云梦郊外和九卿相斗，我无意间看到了天师身上的罗盘。家父也爱藏书，虽不能和云梦本家的各路典籍比，但我自小还是了解过一些修真门派之事。”
九天罗盘，云中历氏开山始祖用上古陨铁所致的法器，世人所知只道此罗盘能够寻得方圆十里之内的妖物；其实它在历氏传人的手中能够运用秘法寻找它物。
人间十年，王清浅想来或许这位天师另有所寻。
“历烨！！！”这次轮到青城跳到了历烨身上：“快管管你家圣女，她不仅要把我耳朵扯下来还要把我的阿晚拿去炖汤！我好歹也是凤麟洲的人，要是白尊上知道我在人间被这样欺负了他肯定会来找人算账的你快点护着我啊！”
就算是威逼的话都说得那么没气势，反而鬼哭狼嚎地像是在屁滚尿流地求救一样。
青城把阿晚紧紧抱在怀里，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伏厌思，生怕她真的把它抢了去。
伏厌思本来还打算把青城暴揍一顿让他学着长长记性，顺便发泄发泄自己手里的狠劲！结果听见一句“你家的圣女”，伏厌思满腔的要强和怨气立马跟暮钟般一桩子被敲散到九天云外去了。
偷不偷听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关键是那句“你家的圣女”！
伏厌思立马就是满眼满心的桃花开，看青城那张委屈得有些贱贱的小脸都顺眼了许多。
而青城亲眼看着伏厌思突然变脸，居然笑着伸出手想要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这是撞邪了吗？也不对，她是神族圣女，什么邪祟敢撞她？
忽然身上悚然地慌，青城赶紧学着阿晚把头一缩躲到了历烨身后，腰间的唢呐还磕着历烨的泽光剑。
王清浅看了看桥下璀璨的河灯，宛如人间银河，开口道：“几位，不如去放个河灯吧。”
“河灯？”伏厌思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王清浅说道：“云梦多河泽，听闻每月十五之夜，百姓都爱在河上放灯，祈祷水官保佑，解厄生平。”
既然历烨不愿说，王清浅借此岔开了话语。
“那正好！”伏厌思来劲了：“我要让水官多多保佑烨哥哥一生康健！”
青城想了想：“不是说解厄吗？又不是保佑实现心愿。”
伏厌思瞪之，青城闭嘴。他还趁机看看历烨的脸色——毫无波动。
就这样，历烨、青城、阿蜀和王清浅都被伏厌思拉到河边来放河灯，因为她买下了整条街的河灯。
原本她想要买红色水仙花的花灯，可是没有，那些做花灯的手艺人纷纷说没有见过，如果不是阿蜀在一旁提醒解释红色水仙乃是天渊独有，人间分布极少，人族鲜少见过，她恐怕就又要把这一条街的花灯摊都掀了！
最后她一气之下买下了整条街的花灯。
伏厌思放的是一盏大红色的凤凰花灯，花瓣做得鲜红大片而不失精致，看起来艳丽张扬，很是符合她的性子。
那凤凰花灯被点亮了烛火，漂逐在水面，伏厌思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许愿——
若是世上真有水官，小女愿以民间信女而非神族之人的身份祈求，只望历氏烨君身体康健，此生平安；愿我能够一生都陪在他身边，永无别离。
可当伏厌思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那盏大河灯已经被水没了一半，点燃在上面的烛火微微飘摇，没一会儿便熄了；一边的一盏河灯飘过来，碰一下它便全没入了水中，涟漪两起，不见了踪迹。
伏厌思不高兴，转身跑到历烨身边非缠着要和他一起放同一盏河灯。
“烨哥哥，你看人家小两口都是一起放河灯的，我们也一起放吧。”
“殿下失言了。”
“不管不管，一起嘛！对了，我听说江陵蔚氏的琼花宴要开了，这次你们历氏一定是派你去参加吧？我也要同你一起去，你带我进去吧。”
“殿下若想去，自然不会有人拦着。”
“他们当然不敢拦我，但我不想让他们家的女修看上你！”
…………
青城双手合十，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一旁的伏厌思变着法地对历烨胡搅蛮缠，接着闭上了双眼，许愿——希望水官多多替王清浅解厄，终此一生都不再有大难，平安终老一生。
阿晚也握着自己的小爪子，在青城的头上对着他放去的河灯许愿——愿公子此人间一游平安顺利。
阿蜀——望水官替主人解难，让主人一直都能高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阿蜀愿意此生守在主人身边。
云梦之上明灯几千，星夜水面河灯满城，漂流至何处成了棋盘几布，承载着谁人的心愿，又镌刻着谁人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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