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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二李白向大缸公道：“我观这段氏七娘，虽是那段简之女，但知书达理，慕侠崇义，当为吾道中人。现在我若仗与其相识相知，而询其父下落，则他日段贼落于我手，丧生于吾剑下，则七娘必衔恨终身。我不能因为为了我之报仇之事，陷七娘于不孝之地，令其两难之际，难以做人。此种做法，无异于逼人之陷绝境。此非杀一人段简，而实杀二人，一段简，一七娘也。而七娘何辜？竟罹此难？无他，因其喜好诗剑，而识我之故也。喜好诗剑，非其过错，认识我与我交往，亦非其过，以其非过而蹈死路，实因我之缘故。则如此，我亦有大罪也！此女之死，实死于我之手矣。则我，亦一杀人凶手也，与段简又何异也？”
李白至此，目光凛然，坚定道：“因此，我早知七娘是段简之女，这些时日在洛阳盘恒，我也暗避多途打听这七娘来历，七娘为人。既知内情，我就不会再向七娘问及其父之事，连半个字都不能问。就当不知她的身份，她也不知我是为追查她父亲而来的洛阳，如此两不相知，偶然相遇，一笑别过，如两条小鱼于江湖中相遇，复相忘于江湖，岂不是好？而追捕段简，不通过七娘，我们也是有途径与办法的，是吧？迟前辈？”
大缸公听了李十二李白此番话，心中如有一块大石始得落下，对李白为人，又高看一层境界，觉得“天下第一房”将来在此子手上，亦是天下英雄之幸，如此遵奉道义，不妄开杀戒，不滥杀无辜，行事论正邪是非，立身端正，行事光明，磊落君子，思虑周详，心思慎密，谋略深远，此是天下不世出之豪杰英雄也，允可当侠道之祭酒。
大缸公既然心中存了计较，便不复犹豫，当下直接向李十二李白问道：
“以公子之见，吾辈当以何为侠呢？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可是侠？南天有侠王雷，老夫亦知道自战国以来，世有别墨，为侠家正宗。墨家之侠，兼爱，非攻，其为侠道之正脉乎？迟某愚鲁同，愿公子论侠，以开茅塞。”
李白闻言，沉吟不语。
大缸公不敢打扰，静待李白滤思。
李白略过片刻，开言道：“小子读书十年，五岁诵六甲，遍读百家经义，在儒、道、法、名、墨、兵、农及释氏佛门之学中出入，浸淫神魂，复取史实以验之证之，并观诸尘世百姓市井，遍干诸候，游历蜀中，以相衡权比较，于这侠之一字，略得己见，今呈于前辈之前，尚祈指正。”
大缸公见李白说得认真，顿时在座位上直起上身，端正姿势，沉声道：“迟某待公子大教。”
李白道：“侠者，侠士也。非士，可以为侠，不能为侠。盖士者，以天下为任，为国家社稷百姓正义为重。侠士者，任侠使气，然而不脱士之正道，服从大义。遵道而从义，不知君而知民，不知生而知死，为夹行，扶其弱，抑其强，纠其偏，锄其暴，安其良。侠士，实为夹士。有人以为夹士为甲士，误也。无甲，则不士也？非也，非也。无甲，知夹，行夹，则为夹士。”
“夹者何为？夹者，是以大力而控制其中之人之物也。以取食言之，譬如使箸，就是用筷子。两根小竹片儿，夹取东西，颇为有力，单筷不能取食，除非以刺物而取之，必以双筷。侠者也关非单人寡力，须合力为之。因而侠者以聚众得力，为一个群体力量。若只是单人匹马，如何与官府君主之回复相抗衡？必以众，所以能抗万乘之主，可抗一国之攻城。再论其夹，或曰挟。如行道上，见弱者老幼妇孺，遇风而摇摇欲倒，必趋前，以扶其不倾不仆，令其能安，此谓扶弱，而其行为，则夹与挟扶，从两边扶挟之，不使仆踣。此为夹之一种。即扶弱也。夹之另一义，如遇大凶汉，醉而颠狂，任性妄为，力大而行暴，非个人所可制。此时须有两人或多人上前，夹之挟之，钳制控制之，令其不得乱来施暴，伤害无辜。使其规于正义，循道而行。简单言之，让那些恣意妄为之官僚与国君及其他大势力，非普通民众所可制者，因为侠者势力存在，规范与控制他们的行为，不使之过分，渔肉百姓，恃暴力与财力为非作歹，巧取豪夺，率兽而食人。因此两端，而有夹士存焉。如此夹士，方是夹士。一言以蔽之：扶弱抑强，不使社会力量失衡失范也。社会力量之失衡，则国之有过。夫财富不均，贫富悬殊，此为国家动荡之因，兵连祸结，为害之大，生死万家，百姓遭殃之源也。因之故，侠士之理想，替天行道，取有余而补不足也。此即是诸位前辈所结义为‘取余道’而行侠者之因也。然，取有余而奉不足，此只是财富均之，以解民生，民之倒悬之苦，财富贫困，只是其中，另有权力之压迫，若天下权力掌握在暴君之手，独夫之为害，以天下之财富美人而逞一人之欢心，或以一小撮权力拥有者勾结财富豪门，形成权贵阶层，夺天下财富使一小撮人享有财富快乐，而令天下穷困潦倒，饿殍遍野，民有菜色，家无升斗积粟，体无遮羞之衣，饥寒交迫，贫病相侵而无获救之途。如此恶政，皆在须倾覆之，以待新政。如此而取天下者，非为一姓之私，而为天下人谋国也，是为大义。”
“若侠者立国，必以天下财富，与天下共之。共其产，共其享有，与民同乐，众乐乐胜于独乐乐。此，亦是古人圣贤大同社会之理想也。夫以小康而为鹄的者，犹其小者也。然治大国若烹小鲜，欲速则不达也。为政之道，垂裳而治，要在无为，盖社会自有自组织自治之力也……总而言之，一阶段有阶段所做之事。一代人有一代人之使命也。”
“伟哉，妙哉！”大缸公闻言，大喜，振奋欲跃，喜色盈面：“闻公子之论侠，令老朽脱小井而观大天也！纵夕死，朝得闻道，可无憾也。”
李白道：“仓促之际，率尔论侠，大意如此。我待有时，可著一《原侠篇》，以待诸君子质之，以广吾心愿，邀得同志者共行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大缸公道，“如此风雨，与公主相遇于缸船之中，雨篷之下，胜于卧龙之隆中对也。不对，不对，这比喻乱七八糟，徒令公子笑话。”
李白微笑，口吟一诗：
“风雨如磐天黑处，拔剑出门志踌躇。此身何惜死何吝，欲造大同赋新诗。”
吟毕，李白大笑：“这不是诗，只是言志耳。若教世人知道这首诗为我所作，必以我李十二为不知诗为何物也！”
李白复笑：“然诗言志。言志成而讫。此又何干诗事？斤斤于灵韵云云者，可休矣!
大缸公道：“公子达者也，诗在公子，不过随心所欲，用以抒发胸臆耳，岂以区区诗律诗才措意者也？夫唯如是，始是真诗人也。”
李白指着大缸公笑：笑声穿越风雨声而远，回荡在天地之间：“李十二在此洛河之上，缸舟之间，得遇真诗人也，真诗人不必写诗，而以身行之，剑及履及之也。善哉！善也！”
李白言讫，与大缸公两两相顾，复各谔然，又复大笑不止。
洛河风雨，因为这两人笑声，也变得温柔了许多，缠绵多情了许多，如同两岸杨柳。
依依复霏霏，自成诗中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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