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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说话声，一个瞽目老者，怀中抱着竹马明杖与“报君知”，——这“报君知”就是日常人们所见算命瞎子敲用的小铜锣，缓缓步上亭来。小屁虫与小蚯蚓齐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铁大爷。”
瞽目老者虽目不能视物，但他如有所睹一般，径自上得亭子，略一停，转而面向于化鹤，一抱手道：“跑江湖的老瞎子，人送外号‘铁蝙蝠’的，见过东都留守使大人。”
于化鹤知这人是来说事的，便沉声道：“尔辈便是江湖上所谓‘取余道’了。”
原来，这“贼道”于江湖上，另有一个自加美化的名头，叫“取余道”，取的是“取有余以济不足”之意。官府则直名之“贼”“盗”两名，文士则以南华子庄周《南华经》中用语，称为“胠箧”“探囊”之徒。盗贼其雅者自称为盗，为贼，不以为耻，说，窃国者大盗，我乃小盗耳；子曰“老而不死谓之贼”，此正吾辈所期也。至于百姓痛恨之贼，乃是酷吏贪官残民以逞、祸国殃民之辈。盗贼但讳偷字。说偷字小觑伊辈志胆，殊不知其避不见主，取而不告，是为了免主人为难：慷慨者损其德，吝啬者伤其心。俗而不文者则一无所讳，既叫自己是贼爷爷，也常把偷字撂嘴上，惹得他们火起，说狠话道：“惹得爷们火了，偷你家个裤头也不留。”江湖之上，也怕伊辈，有那名言流传千古：“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这是关于这“贼道”来历的几句闲话。
听于化鹤这一说，小蚯蚓道：“错了，错了，只有我们是，铁大爷可不是。”
铁蝙蝠道：“老瞎子一对招子毁了多少年了。否则乐得做个‘取余道’中的英雄好汉。我年轻时有过一誓：不能为良相，但能为良医。成了瞎子，良医当不成了，先是那‘望、闻、问、切’四字，第一个‘望’字就过不去。良相么，倒成了。但不是治国良相，却是相面算命之相。”
于化鹤奇道：“老先生双目既盲，算命庶几可以。如何又能相面？”
铁蝙蝠道：“老朽相面，不必用眼。”
于化鹤哦了一声。
铁蝙蝠接着道：“老朽相面，主要相骨，相声，相气。相骨靠手摸，手称其骨，这叫摸骨法、称骨法。书中不传。相声，只要听被相者声音，自能断其命运。至于相气，每人之气，我自能感应知之。”说到这里，咳了一下，道：“因老朽在江湖上薄有人望，这先生所称的‘取余道’上下便着我作个见证，他们有话要对你说，要老朽作个在场。”
于化鹤望向在场其他人，道：“原来是你们有话要说。”
他这一向众人看去，却见亭中对弈的两人已推棋站起，一个穿青衫的道：“在下朱成碧，江湖上送在下匪号为‘百变书生’。”又指着与他对弈的灰衣人说：“这位梅兄，就是人称‘一枝梅’的仁兄。”
于化鹤凝目两位，目不转睛，嘴里说道：“朱成碧，好名号。看朱成碧，百变书生。这位梅兄，据说有踏雪访梅之雅，精于丹青，尤擅画写意梅花。”
“百变书生”朱成碧笑道：“是啊，梅兄踏雪访梅，轻功奇高，踏雪无痕。官府要抓他，明知他在苏州邓尉要探梅，却也无可奈何，三捕而不成。他是喜爱画梅花，但不愿画在草堂之家，而是画在富贵人家的素壁粉墙上，且懒得要命，只肯画一枝；而自取其画酬嘛，嘿嘿，这所取的画酬嘛，是嫌稍贵些，动辄千万，把那帮附庸风雅之辈肉痛得要死要活。”
他这一说，把个名盗“一枝梅”的留梅行盗之事，说得温雅尔雅，风流蕴藉。
见于化鹤的目光还不肯从“一枝梅”脸上收回，朱成碧淡淡道：“于大人就是把这张脸画下来也没用。今天在场的，都被在下在他们脸上施了点小手法，均已不是他们本来面目了。”
这一说，于化鹤果然把目光收回，再不细看众人。
朱成碧道：“我们在此恭候大人，用的是‘守株待兔’的笨办法。不如温大人聪明，以王家家眷为饵，张网欲捕我们。想不到是我们先得了手，而且还是一得手就是‘金元宝’，得到于大人这样的贵人。原先我们以为只能抓过个府佐之类小官小吏。”
朱成碧说到这里，望向坐在亭栏上的观棋之人：“喂，九条命的，我们这下怎么说？”
另一观棋人穿件圆领锦袍，看上去像个团团富家翁，听了嗤地一笑，道：“烂猫儿有何高见？依咱家看，这得了值钱的，是‘黄金万两，上交钱粮’。先送到‘大缸公’处，再作区处。”
那被叫做“烂猫儿”的打量了于化鹤三人一眼，道：“我‘九命猫’确是没什么高见，你‘地藏王’也只会说现成的。送到‘大缸公’与‘金指先生’处，谁不知道？依我看，这次本钱大了，做的买卖也可大些。不如大伙儿这次来‘送’老当家的‘走’后，出城出关的事，就全着落在这三人身上。”
原来这“九命猫”与“地藏王”是另两个有名的盗贼，其中“地藏王”本出自天下有名的“天地人三才”中的“地才”：“九泉宫”。这“九泉宫”一脉，系江湖世家，精于地下穿行之术与挖掘地道，自称得古代道家兵书“五遁”秘术中的“地遁”。其弟子分三支，一支为潜踪暗杀，称为‘杀’字，又叫“黑杀天”；一支为秘行诡遁，保护人、物，称为“失”字，又叫“生灭天”；一支则专为代人出力挖掘地道秘室、窖藏贮物，及为江湖中人提供其他可用其长技之人，这一支称之为“夫”字，“夫字”又叫“出头天”。“出头天”为另两支中不成大器的杂材，流落江湖，为人所雇，以术谋生，宫中子弟也有远走边关从军以求功名的。据说，若“天才”“人才”与这“地才”合起来，“三才合一”，可江山易主、更换天下。目击者说，这“地才”之“九泉宫”乃地下宫室，精美轩敞，兼具皇宫“九成宫”“温泉宫”之长，可谓“地下天堂”。这“地藏王”本为“九泉宫”一脉三支中最不肖弟子，为人懒惰，别无所长，唯知掘地与土木之术。不意出道江湖后，竟成了贼道中的名贼。而这“九命猫”喜作大案，屡惹官非，但他颇有智才机变，总能应变得脱，已多次越狱出逃，绝地逢生，乃是贼道中一个足智多谋之人。
“一枝梅”提醒说：“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按计行事吧。”这一说，朱成碧向于化鹤歉然一笑，说道：“有所得罪了”。骈指点了于化鹤“昏睡穴”，于化鹤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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