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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第二日傍晚，罗氏与王秦客母子俩还在继续接待前来的吊客。
按礼，平民之死，三日出殡。
这日一过，明日是出殡正日，且请了阴阳生推算也是出殡吉日，已预在北邙山下望气择了一块坟地作王者风阴宅，也在南市寿材铺订了棺椁，凶肆内采办了送丧诸般物事。
这诸事安排停当，全赖了罗氏称为“五哥”的姓云的老者。
贺兰将军看这名叫云五劳的老者，年在六旬上下，中停身材，穿高丽白锦的袍子，蓄两撇短胡，容貌清癯威严，办事干练果断，颇像一个曾握重权的权臣或军中发号施令的将领。但一交谈，却是早年干过海船行的行商。
据那云五劳自称，曾到过象州、梧州，南诏，还曾到过高丽、扶桑与林邑，见到过采珠女与象奴。但看他与许多来吊的被罗氏称为王者风朋友与罗、王两家表亲的吊客交谈颇熟，不少人都尊敬地叫他“五哥”，一时也吃不准这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若说是王者风的亲属，交游不该如此之广，且明显与一些有贼相之人也相识。但若定他也是贼道中人，则他又文墨精通，能说会算，虑事周详，做事又颇有分寸，哪有半分的贼相？
况且看他走路落步、眼神，身材相貌，全无练武之人的痕迹。而一双好手，五指纤细，骨肉停匀，手形漂亮，正是文士援琴按箫的灵秀之手。
贺兰将军与杨捕头合计后心道，反正是任你有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任你怎样乔装打扮我也不揭穿你。待大出殡之时，是那贼王同党的，自标义气，一定会出头来为贼王送葬，说不定还要把“贼王后”罗氏这狡黠贼婆娘与“贼公子”王秦客救走。
到时火炼真金，是贼人必定露形。咱里应外合，府兵军将一到，来个一网打尽。待关在大牢里分隔独审，大刑伺候，拶敲之下，还怕招不出宫中盗物之贼？
两人心里虽如此想，但临黄昏，还是比白日变得警觉。
这时，门前来了两挂大车，车上装了一棺一椁，从前车上跳下一个短衣汉子，开口问道：“这是明日要出殡的王宅么？”
门前站着的两个帮客模样的汉子乃是贺兰将军手下卫士所扮，见问应道：“正是王宅。”
来人道：“这就对了。我们南山寿材铺老板叫送棺椁来了。”
正说话间，云五劳与罗氏、王秦客都出得门来。云五劳围着棺椁转了一圈，在棺椁上各敲了一声，听了听材质声音，点头道：“嗯，确是出自柳州的阴沉木上材所做。漆工也好。”
转而问罗氏：“弟妹看这棺椁还适合么？”
罗氏道：“五哥看过就行。”
云五劳沉吟一下，道：“且抬进去，搁天井左右廊庑下，明日入殓也方便。”
随即吩咐人手来抬。
这时，贺兰将军说：“还是让我叫几个力大的来抬吧。”说话间向杨捕头递了个眼神，杨捕头打了个手势，顿有十几条精猛汉子已找了杠棒麻绳围了过来。
云五劳淡淡道：“那就有劳了。”
十六个汉子八人一抬，把那两口棺椁抬进院子来。
其中有一个汉子说：“啊，这棺材好沉啊！”
送棺材的人说：“这是阴沉木，加料特做的，自然重些。”
云五劳说：“这棺椁是给王兄弟用的，关乎王家后代发达，可不要把杂秽带进来，打开来看看，干净不干净？”
便有四人挪开棺盖，里面漆得干爽清亮，便草屑尘灰也无一丝。再挪开椁盖，也是如此。
送棺的道：“先生还不相信我家的手艺？敢污了千秋后的冥人？”
云五劳点头道：“入殓诸器，以此为最。不可不讲究，不能让人用秽物近之。”
然后对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道：“你两个，就负责看着这棺椁，不要让杂人近了。”
两人诺诺。
贺兰将军与杨巨峰见棺椁都是空的，疑心顿消，也应道：“是啊，这倒也是，不要让杂人近了。”
吃过晚饭，灵堂内烛炬灯火俱已点起，披挂起了灵幡灵帏，供上了香火祭品，罗氏与一众亲眷哭丧起来。
孝子王秦客则愁哀黯然，待在云五劳身边。
云五劳望着贺兰将军与杨捕头：“这两日来两位辛苦了，明天是正日大出殡，还要借重两位，今晚两位与其他兄弟都回去好好歇一把力吧。”
贺兰将军慷慨道：“我们与王兄相识一场，今晚是与他最后一夜相处了，明天黄土一掩，幽明路隔，再难睹面了。便陪他这最后一夜吧。”
杨巨峰也附声道：“是啊，这也算全了我们兄弟一场。”
云五劳看着两人，点头道：“好，真是好兄弟。我王兄弟在天之灵也定会感到欣慰了。”
亲属们哭过一场，和尚们念完超度亡灵的一场经，已到子正了，亲友街坊渐散去。
灵堂内只留下妻儿亲人与自称兄弟的贺兰将军、杨捕头、云五劳等数人。热闹一过，便显出岑寂与凄凉来。对着遗体，听着大白蜡烛火在三月北方的子夜时分霍霍地响着燃着，影得灵幡灵帏幢幢重重阴阴森森，香烟缭绕，异香幽郁，显出一份神秘吊诡来。
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忽然喝道：“是谁？”有人沉声答道：“我。”云五劳一听，前面是“贺兄弟”一起的兄弟伙，后者回音的是自己的兄弟。
想外面守护的人手各自不少，对陌生人都含了一份戒意。
这时，从外面东边城门戍楼上与大街上，隐隐传来军士们宵禁后巡夜传击刁斗之声与卫卒更梆之声。
时不时有马群急驰的蹄声晌起，经久不息，交驰而过，那是军骑夜巡。可以想像得到寒夜之下军士们衣甲凛然，刀枪闪闪，顶着繁星满天、下着霜霰的夜空，驰过旷阔的街道的情景。蹄声渐远，夜静更深。
贺兰将军感到四周静得都听得到耳鸣之声。
这时，不知谁家的狗，忽然发出如哭的狗叫。
那是“狗哭”。
据说狗遇到冤死的鬼魂时，会发出“狗哭”来。
贺兰将军虽贵为将军，闻声不由也起了一阵寒粟，感到一份莫名的恐怖与恐惧。
正在这时，身边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狗哭，那是有冤死的鬼魂出现。”
说这话的，是云五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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