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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化鹤听两人言语参差，皱一下眉，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缉捕贼人，戍守都城，地方治安，亦是我们留守之职。我们三人微服访贼，反为贼算，也是疏于防范所致，咎由自取。若我们互相取嘲，那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当下，如何追捕到贼人才是真的。那‘铁蝙蝠’虽与贼人有往来，但他双目既盲，也看不清贼人相貌。至于‘大缸公’我们除了知道他姓迟，是个一头白发爱喝酒的老人外，还能知道什么？他们手下既有‘百变书生’这样的人物，谁知这是不是他的真相？就是他的真相，他会不会叫‘百变书生’把他变成另一个样子？就是他不变，以天下之大，他何处不可去？如何抓得到他？难道一声令下，把天下的白发人与酒徒都抓了？唉，说来，这追贼，委实是一点头绪也无。我们这样，也只不过聊尽人事而已。”
“不是还有一条线索，那个赌庄吗？那个长孙见喜，很可能与贼人有勾搭。否则，贼王的东西怎会寄放在他那里？还有与贼王赌博的那几个人，董半城、朱二爷与马场主，以及那个收购贼王棋谱字画的什么李公子，也堪可疑。”孔云龙道。
“马场主与大将军王毛仲有交，据说朝廷还托马场主向胡人收购战马呢。朱二爷是洛阳豪客朱老太爷的二公子，你可知道他大哥朱大公子朱大爷是谁么？”
“是谁？”
“大理寺卿朱孔阳，执掌生杀实权。因此这两人，马场主与朱二爷，即使真与贼人有所勾结情事，也奈何不得。何况，现在连一丝一毫证据也无呢？至于董半城，有‘半个洛阳王’之称，在洛阳城根深蒂固，与各地豪杰交往甚广，不可轻易动之。一动，牵涉甚巨。因为他是各地豪杰派驻京都的与朝廷保持联系的桥梁。当年，皇上与代国公郭元振想有所作为，也要通过他从各地豪杰处得到奥援呢。而李公子就是他山东一位世交之子。”
“若不是董半城有这背景，朝廷与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打他那半城财富的主意了，还容他碧水不波地在那里‘鱼游天上云在水’？至于那个赌庄，确有些可疑处。但这要看温少尹索司刑手段如何了。”
“赌庄未必与贼人勾结。否则我们被贼人所算时，那长孙见喜不会被贼人胁迫了。”聂美成道。
“那倒难说。”于化鹤说，“大凡贼人行事，总得把退路留好。他们胁迫长孙，焉知不是他们的苦肉计？为的是保在洛阳有家有室的长孙？再说，这赌场是三教九流、江湖百业聚散场所，江湖消息最广，说不定温少尹能从长孙嘴里掏出一两句于我们破案有用的话。”
杨巨峰有些疑惑地看着于化鹤：“于大人对贼情，似乎颇有了解啊。”
“因为我高祖在前朝炀帝游扬州时代，亦是绿林中人。”于化鹤淡淡地说：“绿林中人，亦盗亦侠亦寇。一旦风云际会，为龙为虎称孤道王。可惜我这只是偶听祖母讲古得知一二。我们老于家，离江湖已万水千山之远了。‘侯门一入深似海’。江湖人一旦成了宦海中人，那就领略另一种风波了。”
聂美成深深看了一眼于化鹤：“大人似乎颇向往江湖生涯啊？”
于化鹤苦笑道：“这一次事情过去，能全身而退，逍遥于江湖，那就是福了。”
这一说，聂美成、孔云龙两人互看一眼，心中都不由一凛。
于化鹤幽幽道：“贼人曾借助于易容术，成功扮演我与聂大人，混过众人耳目，把我们藏在那贼王的棺材里被运到北邙山，又被藏在车中夹层过了皇甫摘星虎牢一关再被放回。他们也同样让你杨捕头与贺兰将军被绑着扔在地窖内生死难明，而装扮者能煞有介事地在场监督贼王出殡不露破绽，使埋伏在贼王宅周围的众多军将得不到两位军令，丝豪无用武之地。贼人之智，一致于斯，想来，令人感到可怖。若果真深得罪他们，他们扮演你作些难堪的事出来，我们在官场里还能处下去么？”
两人一听，不由呆了。
宦海风波，两人岂会不知？有时，同僚一个密奏弹劾，你因为一句牢骚话，就可以“坐怨望”而谪迁流配了。如此说来，还真不如江湖自由。
虽然江湖有另一种风波。
于化鹤见状，哈地一笑，道：“但做一日和尚还得撞一日钟呢。我们眼下还得忠于职守，尽心抓贼。日后是非祸福，到时再说罢。况且，我们当惯了官儿，除了会做官还会做什么？总不成让美成老兄与杨捕头以拳勇而给富户作护院武师，孔老弟作那市井经纪去？若然情急之下铤而走险，也去作那无本买卖，官府缉捕之下，风餐露宿，风声鹤唳，日子也难挨啊。”
听于化鹤这一说，一旁听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捕头“铁狮”杨巨峰忽也哈地一笑：“于大人毕竟不谙江湖事也。”
孔云龙问：“这话怎么说？”
杨巨峰说：“若天下作贼的，作江湖人都这样苦，还有谁愿作贼啊？当于大人这样想贼们受苦受难时，他们正喝酒吃肉，拥着那青楼美人，快乐着呢。”
孔云龙看着杨巨峰，把嘴一撇，冷笑说：“你又不是贼，你怎知道？”
杨巨峰睥睨着孔云龙，也冷笑一声：“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不知？”
于化鹤轻轻一笑，道：“这里是濠上么？两位是姓庄姓惠吗？”
于化鹤的意思是拿庄子与惠施在濠上观鱼的典故戏说两位，劝两位不要作无谓的口舌之辩了。
杨巨峰淡淡笑道：“我也不姓庄，也不姓惠，还不姓杨。”
他下一句话更惊人：“我更不是你们的捕头，而是你们要抓的贼！”
说毕，他乘众人一怔之时，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们不知道什么，我也就放心去也。”
说话之间，他一紧手里马缰，那匹黄骠马昂首长嘶一声，泼喇喇放开四蹄奔跑。一声长嘶之中，已冲出一箭之地。
三人大惊，惊急之下，聂美成、孔云龙双马急追而出，于化鹤在车上扬声发问：“喂，喂，你不是杨捕头，究竟是谁？杨捕头呢？”
那“杨捕头”在马上远远传过声来：“杨——捕——头——在——汴——州——府——外——驿——站——里——，在——下——姓——朱，——你——应——知——道——的——……”
于化鹤闻言一怔，叫道：“百变书生！”
一怔之后，于化鹤不由向犹被眼前变化看得呆了的军士快马怒喝道：“贼人就在前面，还不快给我追？”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扬鞭驱马，驰追下去，官道上顿时黄尘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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